2013年6月18日 星期二

埃里克‧沃爾夫:文化與權力的關係

     在人類學界裡,談起文化概念通常會提到潘乃德對於文化模式的描述,認為不同群體所形塑出的文化具有不同的樣貌,文化間並沒有優劣之分,雖然此理論為文化相對論提供不同觀點,但有關「文化」的觀念卻為埃里克‧沃爾夫所批評。沃爾夫以在人類學中提出馬克思觀點而聞名,其認為文化並非靜止不變且和諧一致,文化的呈現事實上是具有歷史與權力的作用,特別是受到國家及全球互動中的影響。

  沃爾夫的研究關注農民社區,認為必須將農民融入更大的經濟、社會去看,而非將其視為一個社會本質。在沃爾夫著名的著作《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們》,從關注「鄉民」到全球性因素,並採用馬克思觀點針對十四世紀到現代,由於帝國主義的擴張以及資本主義興起,歐、亞、美、非的歷史至此相互關聯。

  歐洲在亞非等地建立殖民地,資源競爭的結果改變了當地的生產。這帶來的不僅是當地部落生態結構的改變,並進一步導致發生內部衝突與戰爭。例如皮毛貿易,歐洲到達北美,為了收集大量海狸皮毛,以鐵器、槍枝甚至是酒類與當地土著交易,初期雖然海狸豐富,但到了後期海狸的短缺卻造成部落間的衝突。

  歐洲殖民對於北美土著帶來深遠影響,由於對武力的吸引,使部落將經濟重心轉至狩獵,原先能自給自足的部落開始依賴外來的貿易,歐洲人迅速進入當地帶來疾病與戰爭,使當地人口大量減少。其次,當地部落生態發生改變,為了取得利益,當地有政治權力者逐漸把持經濟,使酋長的權力擴大。部落與部落間的關係亦隨之改變,不再是純粹的部落聯盟關係,商業的目的與作用愈趨明顯。

  接著,歐洲宗教進入加速改變當地傳統文化,由親族關係、部族社會轉向宗教性的組織聯盟。因此,我們今日看到的「北美原住民文化」,並非能簡單將其視為文化本質,而忽略歷史、權力如何被建構的過程,進而使得地方生態發生重組,以及在這過程中內部的差異性,部落間所呈現的文化也並非同質性。

  從《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們》一書中,進一步可以觀察到文化的形成是具有權力的作用。也就是說是誰驅動了文化?又是誰有「權力」去界定文化?殖民的過程將部落置於全球鏈中,包括勞力、商品與生產基地的相互依賴關係,而資本主義的盛行卻使社會分化為階級。例如在棉花貿易當中,歐洲人殖民將非洲勞力輸入北美,造成人口遷徙,卻使非洲裔在美洲的社會裡成為次一等的階級。

  不僅如此,許多像是美洲與澳洲的原住民,同樣在被鑲嵌進更大的全球經濟網絡下,變成該國相對弱勢的群體,甚至住進貧民區,而較富庶的地區則是白人居多。因此,當我們在觀看今日各國文化時,不可忽略文化的產生是具有權力角力的過程,究竟是誰掌握有文化的詮釋權,誰又掌握有資源?沃爾夫認為了解一個地方必須注意到「文化、權力和意識型態問題」與「全球化及其地方後果」,對文化做一定程度的省思。

  沃爾夫的理論與紀爾茲對於文化的詮釋有些雷同,將文化視為一種文本,並注重文化和社會間的互動關係。沃爾夫也提到,文化物件的組合是處於建構、解構和重構之中的,也就是說,我們所見到的文化物件、文化展現並非本質不變,而是建構中逐漸產生。

   這令人想到有些人會說台灣保有「優美的中華文化傳統」,但是台灣的「中華文化」展現,在歷史脈絡中卻是不折不扣受到權力及統治者的影響。歷史教科書總說「中華文化五千年」,但何謂「中華民族」?其實「中華民族」的概念即是相當近代的產物,就連「中國」也是如此。但人們往往訴諸歷史情感,將「中華民族」想像成共同體,並認為「中華民族」是「龍的傳人」,然而內部的差異卻在群體建構的過程中時常被忽略,甚至不被認同、允許。例如新疆、西藏等事件,這種造成強烈的憎恨與族群建構過程,及不斷強化「共同文化」的表面下,存在某種程度的矛盾及異質性。誰有能力去詮釋文化?去掌握詮釋權?通常是握在相對較有權力的人手中。

  這也令人想到,提及「台灣歷史」時,總是強調四百年歷史,但此種論述明顯是以漢人為中心的歷史觀;相對與此,原住民角度的歷史卻往往在這過程中被忽略。當原住民文化逐漸消失,即使今日有所謂「原民會」、「原住民基本法」等相關法案,但這過程中是誰在立法?許多時候法律一旦觸及利益,詮釋權依然是在具有權力的人手中。而相對弱勢的群體,更加容易在文化論述中被邊緣化,或者是由他人詮釋出的文化。

  沃爾夫另一本著作《展望權力:統治與危機的意識型態》,將權力分為四種模式,其中作者最感興趣之處在於結構權力。即便是一個簡單的符號,但其所象徵的意義與語言表現,背後就涉及到權力運作過程。

語言表現是最為明顯的例子,何謂「國語」?何謂「世界語言」?當我們在指稱「國語」時,基本上就已說明其為優勢語言,然而背後的歷史因素不可忽視。「國語」的形成也是由於統治者權力的展現,包括台灣從日治時期的「日語」到現今的「北京話」,而閩南語、客語、原住民各族語言相對被視為「方言」。語言的權力過程大到可從「英文」作為「世界主流語言」檢視,英文今日之所以具有此優勢地位,與帝國主義擴張的因素密不可分,加上美國對世界的影響,握有先進技術與資訊,無形中形成依賴關係,語言權力的影響力更為彰顯。並非「北京話」、「英語」天生即具有優勢或者較優秀,統治者的權力與角力過程是影響「語言」如何被使用的重要因素。

  那麼,這種權力結構是永久不變的嗎?對沃爾夫來說,權力結構是處於動態建構中的,一旦握有權力、資源的關係發生變化,詮釋權亦會隨之改變。這就好比權力作為界線,然界線的劃界過程在不同時候、相對關係中可能將完全不同。當今日作為第一世界的人們去關注某些部落傳統自然與文化時,時常不自覺落入「高貴野蠻人」的想法,將其視為美好的想像,但社群形成與外界的關聯,以及社群內部的差異性卻容易遭忽略,甚至認為這些文化從古至今即為如此,這些想法在進入田野時需多加留意。

文化的論述及樣貌呈現,不光僅是作為一種型態,應進一步思考文化如何產生?是誰在論述文化?文化呈現的觀點為何?文化背後所涉及的權力關係皆可能使文化的樣貌發生改變,不同的歷史脈絡也將是影響「文化」為何成為「文化」的原因。

 

參考資料:

杰里‧D‧穆爾著,歐陽敏等譯,2009,〈第24 埃里克‧沃爾夫:文化、歷史與權力〉。收錄於氏著,《人類學家的文化見解》,頁360-381。北京:商務印書館。

埃里克‧沃爾夫,2003,《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》。台北:麥田出版社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

想念著

        前一陣子感到背部的痠痛和緊繃,翻來覆去很難入睡,起身播放幾首輕柔的音樂來聽,在柔和的旋律中,緊繃鬆軟了一些。         當肌肉很緊繃或是痠痛時,其實都是有些深層的傷痛卡住了。在音樂的伴隨下,我感到內心深處悲傷和難過的情緒湧出。         原來是很想念的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