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6月12日 星期三

《盜匪》、《十九世紀北部台灣》、《霧峰林家》書評

     歷史,長期以來作為有權力者論述的舞台,所記述的事件常是對整個社會、國家有象徵性意義之事,抑或經過選擇的紀錄。然而,社會的脈動並非光一個當權者所能決定,更不僅只是官方的歷史。
      
        近來,歷史研究試圖給予地方更多的主動性,所謂「地方」,是否相對於「中央」或許仍有可議之處;但「地方」作為被研究主體,其所強調的是不同的人群生活在不同的時期、地區,如何能以文化經濟面向被理解、認識;人民又如何在大環境的束縛下選擇自身生活方式以求生存。以此為探討方向,藉由《盜匪》、《十九世紀北部台灣》、《霧峰林家》三本書觀看國家與地方社會的互動,人民的歷史在過程中如何被詮釋、建立。

何謂「社會型盜匪」?


  三本書中,除了《盜匪》外,《十九世紀北部台灣》與《霧峰林家》的舞台將轉到清代台灣,但盜匪所產生的環境背景亦可作為清代台灣討論的材料。霍布斯邦,身為一位左派歷史學家,在《盜匪》一書中關注的是「社會型盜匪」。有別於一般的盜匪,「社會型盜匪」與農民存在一種不尋常的關係,他們出自鄉間,卻是鄉民們眼中的大英雄,原因來自於社會型盜匪的目的-劫富濟貧、行俠仗義。「社會型盜匪」的另一特質在於小農的身分,多為勞動人口,常成為被地主剝削的對象。也由於此,社會型盜匪的出現若干挾帶著對欺壓者的不滿情緒。

形成「盜匪」的背景?


  但究竟是什地理位置、環境,決定了盜匪的出現?一般來說,盜匪常出沒在社會邊陲地帶,行政管理較鬆散之地,通常此處也往往國家經濟建設落後、生活條件較差,以致農民受限於困苦環境,為尋求生存之道,加上長期遭受統治者壓迫的心理,使「盜匪」成為農民的另一選擇。盜匪的行動,某種程度反映了社會的崩潰,或者說是小農們試圖挽救、逃離原本生活所做出自力救濟的方式。然而,盜匪所存在的社會環境並不全然同質性的存於所有農村,其中的關鍵在於此地是否有階級性的經濟差異,例如是否有部分人掌握水權用以控制農民,也就是「相對剝奪感」的產生。

      社會型盜匪不僅反映社會環境的樣貌,農民同樣展現出求生存的行動力。也正因為求生存,農民不可能一年四季只以做盜匪維生,農耕仍是主要生存工具,特別的在於組成強盜群的來源。他們來自鄉村,卻不安作為社會邊緣人物,這群人中,包括逃離的農奴、自由人、逃工、逃學、逃犯、逃兵,在強盜裡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「社會型盜匪」和「普通盜匪」或許只是一體兩面,意即出了農村,這群人就如同普通盜匪,但論及「社會型盜匪」的意義在於其位處社會邊緣地帶、根植農村,在舊秩序的支配下試圖突破傳統藩籬,雖無法成為時代的革命者,卻反映了新社會的興起。

*清代邊陲地帶-台灣


  同樣的,清代的台灣亦身處帝國邊緣,移民社會為這座島嶼增添不少冒險、衝突,位於邊陲地帶的人民該如何與國家互動?《霧峰林家》和《十九世紀北部台灣》在此可做一個對照、討論。兩本書皆是敘述移民社會下清代的台灣樣貌,《霧峰林家》主要是描述在十八至十九世紀從中國漳洲移民台灣中部大里、霧峰一帶,家族如何從地方「土豪」身分轉變成「士紳」階級的過程。

     相對於中部的霧峰林家,《十九世紀北部台灣》則是記述了十九世紀的北台灣。此書藉由《淡新檔案》中的行政、司法案件進入清代淡水廳、新竹縣、台北府城,從漢「番」衝突、分類械鬥到土地糾紛,社會充滿不安氛圍。位處邊疆的台灣,是何種環境使這塊土地不時發生暴力事件,又是什麼因素促使霧峰林家發生身分上的轉變?

*清代台灣社會環境


  探究此問題前,首先,必須先了解清代台灣的社會環境。在漢人大規模移民台灣以前,台灣主要居住者為南島語族的原住民。隨著中國東南省分人口激增,加上山多平原少難以負荷過多人口,為求生存許多漢人開始向外尋求拓墾機會。幾次大規模的移民,除了荷蘭時期大量引進中國農民,海上走私貿易的盛行及明朝政府的海禁,無形中助長中國東南沿海海盜的前來。經過明鄭到清代,台灣已居住不少漢人,雖然清朝政府實施渡台禁令,卻無法遏止人民尋求生存機會的動力。

      這一關鍵影響此小島人民的性格,前來移民者包含不同族群,主要有閩籍的泉州、漳州、粵籍客家,以及原先在地的「土著」;然而其間文化、語言的差異是造成衝突不斷的因素之一。複雜的社會組成形成多元性,卻無疑為邊疆小島增添不少緊張氣氛。對於漢「番」衝突、族群械鬥,文化差異的背後最主要的原因來自於資源的爭奪,漢人往往為了土地、水源與「番」人甚至族群內部起衝突。紛爭的擴大與邊陲地帶薄弱的官府控制力有關,人民則藉此擴張勢力,形成派別,謀求自身利益。

*人民與國家的互動


  在《十九世紀北部台灣》-〈邊疆遺緒〉章節中也提及,暴力的根源來自於爭奪生存空間及資源,包括水源、土地、納租、錢債皆是爭執的原因,更可能因族群不同加強激憤的情緒。其中參與械鬥的人群,與《盜匪》論及盜匪人口組成可做比較。清初由於實施渡台禁令,禁止攜家帶眷來台,故當時移民、偷渡者多為隻身的男性。來到台灣後因無家庭束縛、婚姻責任,羅漢腳、遊民常互結為兄弟,形成如「天地會」、「小刀會」、「八卦會」等組織,有些甚至成為支持械鬥的武裝力量來源。

      這些沒有受到家庭、家族約束的人群,與「社會型盜匪」皆興起於社會邊緣地區,特別是行政管制較無法觸及的地方,例如農村。但是否能將「天地會」等組織視為「社會型盜匪」?兩者似乎無法完全等同,在目的上也各有所求。但若從民間的角度,「社會型盜匪」為正義發聲,是農民的英雄;「天地會」等組織某種程度作為反抗政府的團體,例如林爽文、戴潮春事件,象徵反抗清帝國殖民的人民起義。站在國家的對面,由地方挑戰「中央」,有反抗壓迫的意涵,亦可視為人民面對行政低落的行動。

  除了這些組織外,在《淡新檔案》中尚可見到人民為了爭家產對抗行政體系的案例。儘管數次被駁回甚至遭受懲罰,婦人及其子仍展現出為求生存的決心。「法律」,作為國家控制地方的工具,作用力不外乎在於限制人民的行動;然而,面對體制的壓迫,人民亦有其使用權力的方式。《霧峰林家》中談及的林家家族身分在此也可作為「人民如何與國家互動」的討論。林家在台灣的歷史發展過程中,從「土豪」身分轉為「士紳」階級,仍是國家與地方社會互動的展現。

    「土豪」,一般認知中將其視為地方上有錢有勢的惡霸,擁有自身武力,藉由團體、血親鞏固勢力,並從中獲取利益。「土豪」與土地的關聯相較起「社會型盜匪」要來的深,鄉里對其可謂又愛又憎。土豪的興起也與政府管理低落有關;然而土豪面對政府,不全然處於對抗位置,兩者間有時敵對有時又以合作方式打交道。當有叛亂時,有些土豪對抗政府,有些又接受國家的利益為其提供武力支援,霧峰林家即是藉由與政府聯手的方式逐漸由「土豪」身分轉變為為政府作戰的「台勇」軍,並為日後成為「士紳」奠下基礎。

*結語


  「土豪」、「地方菁英」、「士紳」其實在本質上並無所差別,決定其成為何者的關鍵在於其選擇向誰靠攏?如同一個鐘擺,靠向國家抑或地方。此流動關係正反映出台灣移民社會的樣貌,人民為求生存尋求有利的生活方式,站在國家對面或與國家並行,並非固定不變的準則,而是隨自身考量改變適合的生存之道。

      三本書中,我們可以發現,人民在大環境的限制與變動下,亦不斷改變身分以因應生存方式。受到壓迫時成為「社會型盜匪」、為爭奪資源爆發「衝突」、為了利益由「土豪」成為「台勇軍」、為自身權益展開長期司法抗告,不都是人民在面對體制所做出的行動,即便只是地方百姓仍試圖展現其能動性。國家與地方社會的互動是雙向的,地方人民選擇有利其生存的方式,國家亦權衡其中的利弊做出決策,改變制度以利管理。人民在大環境結構下如何被理解,不光只是從國家或者地方角度,而是位處邊陲上的人民如何與國家產生互動,互動的過程正是地方史所要探究的方向,人民的歷史也是藉由互動得以獲得進一步詮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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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念著

        前一陣子感到背部的痠痛和緊繃,翻來覆去很難入睡,起身播放幾首輕柔的音樂來聽,在柔和的旋律中,緊繃鬆軟了一些。         當肌肉很緊繃或是痠痛時,其實都是有些深層的傷痛卡住了。在音樂的伴隨下,我感到內心深處悲傷和難過的情緒湧出。         原來是很想念的...